“回电。”程千帆沉声说道。
周茹表情认真,用心记住。
“我部当以不畏牺牲之精神,矢志锄奸。”程千帆手中把玩着烟卷,说道,“特情组上下时刻牢记局座训示,忠于领袖,忠于党国。”
停顿了一下,他看向周茹。
周茹轻声复述了一遍电文,程千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。
待周茹离开后,程千帆眉头微皱,沉思良久。
局座誓要铲除王鉄沐、陈明初等叛逆,他可以理解。m.nnxwcm.com
不过,程千帆不认为现在是对王、陈等叛徒动手的好时机。
一方面,彼獠皆是刚刚叛变投靠七十六号,他们自然深知军统之家法,必然战战兢兢,对自身安全更是格外注意,轻易不敢外出,即便是外出,也当小心谨慎,而七十六号方面也会格外重视王鉄沐、陈明初等人的安全保卫工作。
此外,程千帆对于七十六号报以极大之警惕。
七十六号此番重创军统上海区,一方面特工总部会‘再接再厉’争取彻底摧毁上海区,另外一方面,随着上海区大大受损,敌人必然也会将更多的精力投到对付上海特情组的身上。
在这种情况下,程千帆认为一动不如一静,有上海区的前车之鉴,一切以保存自身为当前之要务。
不过,此电报乃戴春风亲拟之电令,由不得程千帆拒绝,哪怕他是戴春风的嫡系亲信:
戴春风在电令中直接传达了已经下令盛叔玉从杭州来沪,协同部属铲除王鉄沐、陈明初之行动的安排。
盛叔玉来沪,本身就是一种暗示——
戴老板意已决!
都给你派帮手来了,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?
而且,盛叔玉的资历在他之上,能力亦是不俗,戴春风在电令中指出来此次锄奸行动,以他‘肖勉’为主,盛叔玉为辅,这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和支持了,‘肖勉’组长除了听从指令,别无他途!
想到盛叔玉要来沪与自己并肩作战,程千帆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。
对于盛叔玉的能力,程千帆是颇为认可的,他也期待与盛叔玉再度联手合作。
上次他‘失手’打晕了盛叔玉,还曾经抢了盛叔玉的军装穿,这小子早就嚷嚷着要报仇。
……
浩子吸了吸鼻子。
“馋样。”程千帆笑骂道,指了指桌子上的饭盒,“香煎小黄鱼,给你留了两尾。”
“还是帆哥疼我。”浩子高兴说道,拎起一尾鱼,吃得喷香,口里也是赞不绝口,“周茹的厨艺越来越好了。”
“事情办完了?”程千帆问道,他随手点燃了一支香烟,轻轻抽了一口,鼻腔缓慢地呼出烟气。
“办完了。”浩子的情绪忽而失落,点了点头。
此前帆哥令特情组内部自查,查出来三个人有问题。
“说说吧。”程千帆说道,烟气袅袅,模糊了他的面容。
“胡山在南市找了个姘头,偷偷溜出去会女人。”
“粱二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烟瘾,饷钱都霍霍了。”
“李大林一开始死活不交代,后来桃子用了刑,李大林交代他有個乡党在七十六号做事,正在拉拢他。”
吧嗒,程千帆面色阴沉,直接掰断了手中的铅笔。
“帆哥。”浩子看了帆哥一眼,“桃子的意见是只处理李大林,是我坚持将三个人都处决了。”
程千帆别有深意的看了浩子一眼。
李浩被他看的有些心虚,强自镇定。
程千帆笑了笑,没有揭穿。
……
浩子所说三个人,程千帆是了解的。
胡山是兵溜子,有些油滑,却也有股子机灵劲,豪仔倒是颇为欣赏胡山。
粱二精瘦精瘦的,参加抗日也有大半年了。
李大林是青帮出身,为人颇有侠气。
“桃子认为胡山和粱二罪不至死,李大林有叛变倾向,该杀。”李浩解释说道,他强调是自己坚持认为三人违抗军令,必须严惩。
“说说理由。”程千帆表情严肃,说道。
“胡山今天能不听命令偷偷离队找女人,明天就能因为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出事。”
程千帆弹了弹烟灰,示意浩子继续说。
“粱二染上烟瘾,早晚祸事。”
李浩说道,“事情的关键不在于他们做了什么,而在于他们违抗军令!”
他表情严肃,“帆哥你一直教导我,我们做的工作比军人打仗还要危险,容不得半点失误和侥幸。”
“桃子做得对。”程千帆忽而说道。
李浩瞪大了眼睛看着帆哥,好一会,他苦笑一声,“帆哥你看出来了?”
“你啊你。”程千帆敲了敲浩子的脑袋,“我了解你,知道你是担心桃子被我责罚才‘颠倒黑白’,不知道还以为你要抢功劳呢。”
事情的真相,他早就猜出来了,坚持要处决三人的必然是桃子,秉持反对态度的则是李浩。
李浩挠了挠头,讪笑一声。
一切正如帆哥所猜测的那般——
他刚才说的要严厉处决胡山和粱二的理由,实际上是桃子与他争吵时所说。
李浩承认桃子说得有道理,但是,在浩子心中,这两人抗战有功,只要没有叛变,就还是自家兄弟,应该以挽救为主。
“桃子做得对。”程千帆说道,他拍了拍浩子的肩膀,“你也不错。”
对于浩子的进步,他很欣慰。
浩子比不得桃子狠厉,反对桃子的狠辣处置,但是,浩子听劝,尽管他心中依然有自己的坚持,但是,愿意服从理智,服从大局。
这就是李浩的进步。
……
“浩子说你要求只处置李大林,给胡山和粱二戴罪立功的机会。”程千帆看着桃子,说道,“是他坚决要求对三人都执行家法的。”牛牛小说网
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,程千帆秘密见了桃子,听取桃子的汇报。
“笨蛋。”桃子皱眉,低声骂了句。
“嗯?”程千帆皱眉。
“要求对胡山和粱二也执行家法的是我,浩子劝我放他们一马,我没有同意。”桃子说道,他表情认真,停顿一下又补充了一句,“浩子就是烂好心,没别的歪心思。”
“浩子是什么样的人,我自然知道。”程千帆摇摇头,他看着桃子,“桃子,你似乎笃定我不会因你严苛狠辣而责罚你。”
“留着粱二和胡山,难免怨望。”桃子说道。
北平站去年出过一件事情,一名外勤私自出去和女人私会,事后被站里严肃处分。
此人怀恨在心,转头就投了日本人,直接造成北平站一个交通站被日本宪兵破获,三人殉国,十余人被捕后叛变。
“我还以为你会说,我和你一样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呢。”程千帆笑道。
桃子看了组长一眼,没说话,似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。
程千帆摸了摸鼻子,有些尴尬。
“我给三个人都安了汉奸罪名。”桃子沉默片刻,说道。
“你没做错。”程千帆看出来了这个看似心狠手辣的心腹内心深处的柔软,“错的是这个世道。”
李大林有叛变投敌的嫌疑,这自不必多说,汉奸无异。
但是,胡山和粱二却有些冤枉,投身抗日,两人没有死在日本人手里,却死在自己人手里,还被安上了汉奸的罪名。
这确实是对两人不公平。
但是,这个世道又有什么公平可言。
军令如山,军纪如火。
由不得任何疏忽大意的特工组织更是严苛。
似乎是对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柔软被组长看透有些不习惯,或者是下意识的排斥,桃子扭了扭脖子,“属下没觉得自己错了。”
程千帆失声笑了。
桃子皱眉,最终无奈的看了组长一眼。
程千帆看了桃子一眼,面上笑容更盛。
这样的无奈的表情的桃子,可比以前那个时刻冷着脸的桃子要有趣和可爱。
程千帆认为桃子的这种变化,许是应该归功于爱情。
当然,也许桃子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种细微的变化。
……
两日后。
虹口区,特高课。
刑讯室。
程千帆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正在受刑的男子。
盛叔玉今日抵沪。
程千帆本欲去和盛叔玉秘密接头,却是在薛华立路的杂货铺那里接到了请他回特高课一趟的指令。
及后,赶到特高课的程千帆被带到了刑讯室。
许是出于保密需要,引领他来刑讯室的特高课特工一言不发,程千帆心中不可避免的紧张,他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:
自己暴露了?
他能做的就是面色不变,一切如常。
哪怕是明知道前方可能是悬崖万丈,也要面色平静的走上前。
荒木播磨在刑讯室门口迎接他,第一句话就是,“抓了一个人,可能有上海特情组的线索。”
程千帆心中咯噔一下。
他的脑子里立刻快速运转:
抓了谁?
谁被抓了?
豪仔?
李浩?
不可能!
程千帆第一时间否了这两种可能性。
豪仔和浩子是他的左膀右臂,倘若豪仔和浩子暴露被捕,即便是他是日本人宫崎健太郎,也难免会被牵连亦或是怀疑。
以他对三本次郎的了解,若是那种情况,三本次郎反而不会如现在这般试探,而是会不动声色暗中监视。
如此,那是何人?
小道士?
桃子?
白小虾?
亦或是吴顺佳等人?
心中紧张且疑惑,程千帆面上露出惊讶和好奇之色,确切的说是惊喜好奇,他难掩喜悦即刻问道,“抓到上海特情组的人了?”
“不是。”荒木播磨摇摇头,“是特工总部那边破获了上海区秘密潜伏小组。”
说话间,荒木播磨引着宫崎健太郎进了刑讯室,“根据已经招供的这个潜伏小组人员的口供,我们认为这个潜伏小组身上有特情组的影子。”
“影子?”程千帆随意的看了一眼,就看到了那个正在受刑的男子。
他的心中先是松了一口气,然后是沉入谷底的叹息。
他知道正在被审讯的这名男子是谁了。
试金石!
总部此前那份电报中的‘三叔已与十号动身,还望多加照看’,便是动用了试金石。
多加照看,意即请他秘密注意台斯德朗路三十一号的情况,一旦此地出事了,则说明试金石起作用了。
在收到电报的当天,台斯德朗路三十一号的派尔德商社便被特工总部破门而入,特情组随后回电重庆局本部:三叔罹难。
而现在这位正在遭遇严刑拷打的男子就是试金石,代号‘三叔’。
这名男子他不认识。
他却知道。
……
陈默已经皮开肉绽,他的头垂着,仿佛一把严重缺水而蔫吧的水芹菜。
程千帆坐回到审讯台边的椅子上,他熟练的拨动打火机转轮,点燃了一支香烟。
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卷。
随之鼻腔喷出烟雾,烟雾的背后,他的眼眸闪烁着嗜血的兴趣。
在烟雾的那一头,蔫吧的水芹菜微微抬起头,肿胀的不成人样的眼睛看过来,嘴巴里似乎是发出了嗬嗬的声响,然后水芹菜又蔫吧下去了。
荒木播磨摆摆手。
冒着旺盛火苗的炭盆里那烧的通红的烙铁被提起来。
卑劣的用刑者,狞笑着将通红的烙铁用力摁在了受刑者的胸膛。
滋啦滋啦的声响,凄厉的惨叫声中,受刑者昏死过去。
空气中顿时弥漫着焦臭味。
滋啦。
一盆冷水冲着陈默浇过去。
他缓缓醒转,然后是痛觉再度袭来,疼得惨叫。
“拉了。”程千帆翘着二郎腿,嬉笑着指着受刑者的裆下。
惨无人道的拷打,陈默大小便失禁了。
他的双腿颤抖,嘴唇哆嗦,惨叫不已。
“要招了。”程千帆弹了弹烟灰,露出满意的笑容,说道。
他觉得,‘三叔’就快扛不住了。
荒木播磨也是点点头,他也这么认为,根据他丰富的审讯经验判断,这个人已经到了极限了,要撑不住了。
一个小时后,荒木播磨恼羞成怒,他用力撕扯着陈默的头发,“说话啊,招供啊,冥顽不灵的家伙!巴格鸭落!”
陈默一动不动,他就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。
荒木播磨将陈默的脑袋用力一甩,双手叉腰,气的大喘气。
程千帆嘴巴里叼着烟卷,他深深的吸了口烟卷,而后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卷,脑袋探向前。
他的鼻腔喷出烟气,轻声问道,“何苦呢?招了吧,投靠大日本帝国,以后有的是好日子。”
烟气缭绕中,蔫吧、血肉模糊的脑袋竭力的抬起来,他的眼皮似乎是动了下,嘴角咧起了一个弧度:
堂堂炎黄贵胄,岂能卑躬屈膝尔等倭奴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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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阿伟嘿嘿笑道,明明很欠揍的表情却还要努力装做一本正经,丝毫不介意陈牧的鄙视。
酒馆内灯火昏暗。
坐在对面的陈牧,此时却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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